大軍在前往祁州的道路上。

　　周遠之胯下騎著一匹寶馬，并行在完顏顯峰身側。

　　「等到了祁州，有勞將軍與祁州守將說清楚，我會在駐紮在城外等著你們的消息。
」完顏顯峰微微側過身向著周遠之看去。

　　周遠之直到現在方才相信了完顏顯峰的話，他心下感慨萬千，隻問了句，「你是當真寧願抗旨，也要放我回大梁，不願再打下去了？
」

　　「我妻子是大梁人，我的孩子身上流淌著梁人的血，」完顏顯峰的聲音沉穩而冷靜，「邊境三城可以幫大燕人度過冬天，這場戰爭打了太久，應該結束了。
」

　　周遠之想起自己半生戎馬，一直駐守在北境，多年來與大燕人大大小小的交戰不下於上百次，他從未想過兩國竟能有停戰的一天。

　　周遠之似乎還想再說什麼，可不等他將話說完，突然有利箭破空的聲音傳來，他擡眸一看，密密麻麻的箭簇猶如一場暴雨，向著大燕的士兵們射了過來。

　　「不好，大將軍，有伏兵！
」有人大喊道。

　　完顏顯峰拔出腰間的長刀，格擋著向著自己射來的羽箭，他眸心暗的駭人，隻厲聲喝出了一個字來：「撤！
」

　　「後面也有伏兵，大將軍，咱們被包圍了！
」有人厲聲大喊。

　　「該死的梁狗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路線？
」

　　「定是有姦細！
」

　　話音剛落就聽得一聲慘叫，顯然方才出聲的人已是被利箭射中，摔下了馬背。

　　「梁人在山頭上，弓弩手掩護，其餘人隨我衝上去！
」完顏顯峰的黑眸中精光大盛，覺察到梁兵的方位後迅速下達了指令。

　　「是！
」將士們齊聲高呼，弓弩手在最初的措手不及後，亦是紛紛開始了反擊。

　　完顏顯峰微微傾下身，他的眉宇間蘊著濃烈的殺氣，率先策馬向著梁兵的方向沖了過去。

　　涼州城。

　　「夫人，您可千萬不要做傻事，您說說，你這是為什麼啊？
您要是有個好歹，等大將軍回來，我們該如何和他交代啊？
」

　　齊木娜眼圈急的通紅，與其他兩個丫鬟一道守在青娘身邊，青娘的身形清瘦，頸中有一條十分明顯的淤痕。

　　「可不是，多嚇人啊，要不是紮蘭嬤嬤聽見了動靜……」那丫鬟一臉的惶恐，不敢再說下去了。

　　青娘一直都沒有吭聲，她微垂著眼睛，臉色如同雪一樣的蒼白。

　　有嬤嬤的腳步聲從外面匆匆趕了過來，聽著這聲音青娘倏地站了起來，十分緊張地看著那嬤嬤。

　　「夫人，不好了，出事了！
」

　　「什麼事？
」青娘的聲音沙啞的厲害，「是不是大將軍，是他……」

　　那嬤嬤點點頭，一臉焦灼地開口，「剛才聽見了消息，說是大將軍在前往祁州的路上遇見了埋伏，傷亡慘重啊！
」

　　聽著嬤嬤的話，屋子裡的丫鬟們都是大驚失色，幾人面面相覷，都似乎不敢相信這個消息。

　　「大將軍怎麼樣？
他還好嗎？
」青娘的心彷彿被人緊緊地攥在了一起，幾乎連呼吸都變得艱難了起來。

　　「大將軍十分英勇，硬是帶兵突圍了，但這一仗到底還是讓梁人打贏了。
」那嬤嬤顧念起青娘的身份，心裡有些犯起了嘀咕，倒也不敢多說什麼，也不曉得在青娘心裡，究竟是盼著大梁贏呢，還是盼著大燕贏？

　　「夫人，您可要撐住啊，大將軍說不準已經在回城的路上了，他不會有事的！
」齊木娜見青娘臉色慘白，隻以為她是擔心著丈夫的安危。

　　「我沒事，齊木娜，」青娘臉上雖然沒有血色，但還是站穩了自己的身子，「我會等著將軍回來。
」

　　「夫人？
」齊木娜十分擔心的看著她。

　　「你們放心，我不會再做傻事，我不會逃避了，」青娘的眼睛裡慢慢凝聚了一束光，又是說了句，「我會等著將軍回來。
」

　　完顏顯峰迴到涼州時已是深夜。

　　他的腳步不停，大步向著後院走去。

　　「將軍，您回來了，」府裡的侍衛和下人跟隨在他身後，「燕京那邊又有急報傳了過來，您要不要先看一看？
」

　　完顏顯峰不曾理會，他身上的鎧甲還不曾脫下，甚至臉龐上還凝固著乾涸的血跡，是殺敵時落下的。

　　他就這麼風塵僕僕的，甚至還帶著從戰場廝殺後的血腥氣，大步向著青娘的屋子走去。

　　穿過月洞門時，他突然停下了步子。

　　「你們都給我守在這裡，不許任何人進來。
」完顏顯峰眸色暗沉，吐出了一句話來。

　　「是，將軍。
」一行人不敢多言，隻恭聲稱是。

　　完顏顯峰定定地看著那亮著燈的屋子一眼，一步步地走了過去。

　　「吱呀」一聲響，青娘聽見了房門被打開的聲音。

　　她擡起頭，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。

　　完顏顯峰進了屋，回手將門關死，顯然不願夫妻倆之間的談話被任何人聽見。

　　青娘剛看見他就覺得眼眶裡酸酸漲漲的，她不敢去看他，隻從懷中取出了一把匕首，呈在了他的面前。

　　「做什麼？
」完顏顯峰定定地看著她。

　　「你殺了我吧。
是我偷走了你的羊皮捲軸，是我背叛了你。
」青娘的聲音透著一絲輕顫，借著昏暗的燭光，白皙的頸彎中那一道顯目的淤痕仍是那樣的清晰，紮著完顏顯峰的眼睛。

　　完顏顯峰閉了閉眸子，他平息著自己的呼吸，他想起梁兵的埋伏，想起那些如暴雨般的箭簇，想起周遭那一個個死在梁兵埋伏下的將士。

　　身為統帥，他愧對於這些將士，這些將身家性命交給他的將士。

　　「為什麼？
」完顏顯峰伸出手一把扯過了她的身子，血紅著眼睛又是嘶啞著聲音問出了一句，「為什麼？
」

　　他將她視為自己最親近的人，是他捧在手心裡的人，可偏偏是她，給了他最猝不及防的一刀！

　　「相公，對不起，」青娘的眼瞳中並沒什麼神采，隻輕輕地告訴他，「我是大梁人。
」

　　完顏顯峰眸心劇震，他慢慢地鬆開了自己的手，緩緩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。

　　青娘在他面前半跪了下來，她舉起手，輕顫著握住了他的手指。

　　「你若不殺我，那就……放我走吧。
」

　　完顏顯峰眼瞼處微微跳動著，卻是一語不發。

　　「我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你去攻打我的母國，去殺害我的同胞，我也做不到……看著大梁人來殺你，」青娘凄聲，「不管是大梁，還是大燕，我都覺得自己是個罪人，對不起，相公，我受不住了……」

　　「你要離開我？
」完顏顯峰的眼底是一片濃郁的化不開的血色，他伸出手擡起了青娘的下顎，啞聲道，「你忘了你自己以前說過的話？
」

　　青娘看著他的眼睛，突然想起在許久許久以前，還是在雪河村的時候，自己就曾答應過他，永遠不會離開他。

　　可那個時候，他並不是大燕的大將軍，他隻是裴顯峰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