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至於田玉榮……」張氏提及兒媳，又是長長地嘆了口氣，「她那個樣子你也是曉得的，瘋瘋傻傻的，每天飯量還大，家裡實在是養不起了，你大哥去了她娘家，才曉得她爹娘也都是去世了，哥哥嫂嫂也都跟著人家逃荒去了，田家沒人管她的死活。
」
「可你大哥也不能帶著她去逃難，隻好……」張氏說到這隻覺得說不下去了。
「隻好什麼？
」青娘的聲音很輕，卻是問出了這幾個字來，雖然她與田玉榮一向不睦，田玉榮又曾經險些害了小寶，可在這一刻，青娘的心仍是抽緊了，倒也不是為了田玉榮，而是為了千千萬萬像田玉榮一樣，娘家不能給予倚靠，夫家也不願接納的女人，在亂世中，果真是人命如草芥啊。
「隻好將她送給了一個老鰥夫，那人沒兒沒女，倒也不嫌棄她癡傻，將她帶回家，也能讓她吃個飽飯，有個活路。
」張氏訴說著，輕輕地閉了閉眼睛。
青娘久久沒有說出話來，這就是她的哥哥嗎？
賣了女兒，送了媳婦，丟下老父和老母，自己逃生去了麼？
晚間，青娘與完顏顯峰一家人住在原先李紹康與田玉榮的屋子裡，兩個孩子都已是睡著了，青娘仍是坐在桌前，卻還沒有歇息。
完顏顯峰走了進來，青娘擡眸向著他看去，輕輕地喊了一聲，「相公。
」
「剛去雪河裡洗了把澡，倒是挺痛快。
」完顏顯峰眉宇溫和，唇角含笑，在青娘身邊坐了下來。
「有村人瞧見你了嗎？
他們……對你還好嗎？
」青娘還是有些擔心。
「你放心，大家雖然不敢和我親近，但也沒什麼惡意，有幾個以前相熟的街坊，還和我說了一會的話。
」
青娘聽他這樣說才略微放心了些，完顏顯峰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，隻握住了她的手，看向了她的眼睛，「不要怕，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，現在和以前不同了，對梁人來說，大燕人不再是敵人。
」
青娘曉得丈夫沒有說謊，隨著他們這一路南下，的確如完顏顯峰所說那般，梁人在慢慢地接受有關於大燕的一切，當然，其中也包括接受從大燕來的人。
她也曉得自從赫連漣漪登基後，這一位女帝的執政風格與前任皇帝完全不同，赫連漣漪認為對大燕來說最大的威脅並不是大梁，而是草原上大大小小的汗國，而大梁富饒，疆域遼闊，會是大燕最好的盟友。
自從赫連漣漪登基後，不僅連續下了數道法令，命大燕國中決不可有欺辱，殺害梁人的事發生，自大梁而來的客商也必須由各地出兵護送，務必要讓大梁而來的客商能順利做成生意，平安返回故土。
在赫連漣漪的法令下，前往大燕做生意的梁人客商多不勝數，一批又一批向著大燕趕去，北境三城不復往日的蕭索與荒涼，而是變得日益熱鬧了起來，聽說集市中時常會有篝火晚會，大傢夥其樂融融，更有許多梁人青年娶了大燕的姑娘為妻，帶著妻子隨著商隊回到了大梁，亦或是大燕的男兒從北境娶了大梁的女子，兩國通婚之事屢見不鮮。
而這些也都是完顏顯峰與青娘的心願，是他們想要看見的，也樂於看見的。
不僅僅是在北境，在大梁各地，甚至就連這小小的雪河村中，村民們對大燕人的態度也都是變了，不再將他們當死敵，而是試著將大燕人當做朋友。
「相公，現在這樣真好，是不是？
」青娘的眼睛中噙著微笑，也是反握住了丈夫的大手。
「是，現在這樣真好，」完顏顯峰的唇角也是勾出了笑容，他與青娘十指交握，低聲道，「我的畢生所求，也終於能實現了。
」
「你的畢生所求，就是讓兩國停戰，老百姓都過上安穩的日子，是嗎？
」青娘笑道。
「這隻是其一，還有其二，」完顏顯峰的眼瞳如墨，十分專註的看著她。
「其二，是我和孩子們？
」青娘猜測。
「還不算傻，」完顏顯峰笑了，伸出手輕輕捏了捏青娘的面頰，將她攬入懷中，兩人一道向著窗外的月色看去，聽著男人的聲音沉緩的響起，「不錯，我畢生所求除了能讓兩國的百姓不再受戰爭之苦，便是能與你和孩子們相守，不必再受分離之苦。
」
「相公，你都做到了，」青娘的喉間突然浮起了兩分酸楚，她昂頭看著完顏顯峰的面容，想起兩人這一路風風雨雨，尤其是完顏顯峰，為了百姓不受戰爭之苦，為了妻兒不受分離之苦，他究竟是付出了多少心血呢？
那麼多次的衝鋒陷陣，那麼多次的殫精竭慮，終於……換了此時的寧靜，換來了此時的相守。
「是啊，都做到了，」完顏顯峰聲音低沉，他低下眸子，烏黑的眼瞳中滿是溫柔，他凝視著青娘，低低的開口，「答應你的事，我沒有食言。
」
「嗯。
」青娘吸了吸鼻子，將鼻腔裡的酸楚下來，她向著完顏顯峰依偎得更緊了些，輕聲道，「我想起了大哥，我不曉得他去了哪，也不曉得他怎麼能那樣狠心，丟下父母，賣了閨女，送了媳婦……」
完顏顯峰的視線微沉，顯是對李紹康的做法也是十分不以為然，他輕輕拍了拍青娘的肩以作安慰，但並未說什麼。
「我一直覺得大哥是個忠厚的人，可在生存面前，他卻也能這樣狠下心腸。
」青娘說起來隻覺得心寒。
「戰爭和飢荒都會改變人性，會讓人變得更加自私。
」完顏顯峰緊了緊她的身子，他想了想，道，「聽你娘說，你的小侄女被賣進了城裡，算一算她的年歲和虎哥兒差不了多少，你若是惦記，我明日去城裡打探一下，看能不能找到她，將她贖回來。
」
青娘眼睛一亮，從他的懷裡抽出了身子，「這樣可以嗎？
」
「怎麼不可以？
」完顏顯峰聲音溫和，微微笑了。
青娘心中十分感激，完顏顯峰看出了她的心思，遂是言道，「不用謝我，我也是那孩子的姑丈，若有幸能將她接回來，虎哥兒和小寶也能多個伴。
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