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陽的話音落下，電話那頭，是良久的沉默，沉默的，隻剩下司瑤的呼吸聲。

　　一呼，一出，不知道過去了多久，這呼吸聲突然停止。

　　“你的意見呢？
”

　　蘇陽苦笑：“不必聽從我的意見，司家老宅，是你的宅子，爸的牌位在裡面，讓不讓他進，你說了算。
”

　　“就算你拒絕了，我也可以直接回絕。
”

　　“你不必太擔心。
”

　　司瑤再次沉默。

　　這一次的沉默，比上一次，時間更久。

　　“是程英傑自己想進？
”

　　蘇陽點了下頭：“我估計，他活不了太久了，從京城長途跋涉回江城市，一來是為了找我，二來，就是想去小時候生活的宅子裡看一看……”

　　“但這宅子是你的。
”

　　“如何決定，我聽你的。
”

　　司瑤苦笑着：“讓他去吧……”

　　蘇陽一愣，他原以為，司瑤會拒絕，可沒想到，司瑤竟然同意了。

　　“瑤瑤……你不必為難。
”

　　“如果覺得不合适，我可以拒絕他。
”

　　司瑤打斷了蘇陽：“不，我希望他能進去，看一看，看看擺在下面的牌位，看看上面司學忠三個字。
”

　　“既然他想，那我就成全他。
”

　　“而且，你不是也希望，他能進到老宅裡嗎。
”

　　蘇陽一愣，說來也是，如果他不想讓程英傑進去，直接拒絕就是，何必給司瑤打電話。

　　他把問題交給司瑤來決定，可打這個電話，就代表了他的态度。

　　“謝謝……”

　　司瑤一下子笑出了聲：“進去看看而已，那宅子現在姓司，又不是姓程！
”

　　“再者說，他既然來了，我必然不能讓他抱着遺憾離開，給他一個寬慰自己的借口！
”

　　“讓他看看司家的老宅，看看靈堂裡的那一個個名字！
”

　　“就算他死了，也要讓他清楚，到底是誰，為他而死！
”

　　蘇陽苦笑一聲，卻也覺得司瑤說的有道理。

　　不管程英傑到底想做什麼，都該讓他進去看看。

　　又囑咐了司瑤幾句，讓她不必等自己，按時吃飯，蘇陽才回過身來。

　　“程先生，司瑤同意了……”

　　程英傑心裡松了一口氣，他提出這個要求之前，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。

　　“替我謝謝司瑤……”

　　“小梁啊，讓司機把車開過來。
”

　　“咱們去……去司家大院。
”

　　到了江城市的程英傑，對處處都覺得新奇。

　　從前忙于工作，忙于家庭，他從未有過時間，回到江城市來，看看這座他年輕時候生活過的城市。

　　如今看着路旁的景色，熟悉的街道名字，殘留的古建築遺迹，甚至還有那一棟棟拔地而起的高樓。

　　從松江旁，到司家大院，一路十幾分鐘的路程，程英傑不僅不覺得疲憊，反而神采奕奕。

　　車子停在路旁，蘇陽先下了車，梁恒拿下輪椅，扶着程英傑坐在上面。

　　時值冬季，雪落滿地，宅院門外的樹上，光秃秃的。

　　門口的楊青，早就不見了蹤影，隻剩下一扇鐵門，帶着幾分荒涼破敗。

　　自從司學忠去世之後，司家老宅對于他們而言，就成了傷心之地。

　　沒人再回到這裡。

　　如果不是程英傑要來看看，可能就隻有幾個日常的保潔，回來這裡打掃衛生。

　　蘇陽掏出鑰匙，打開了門。

　　程英傑坐在輪椅上，朝着院子裡走去，他當年把這院子送給司學忠之後，就再也沒回來過。

　　這些年，司學忠幾經修繕，前院後院，煥然一新，地上也都鋪上了石材的地磚。

　　程英傑站在前院，一眼望去，滿目回憶。

　　他呆呆的坐在那，看着院子裡的一切，仿佛一瞬間，回到了四五十年前，那時候的他，還是個稚童的模樣。

　　如今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，行将就木。

　　他咳嗽了一聲，苦笑着，轉動輪椅，朝着後院而去，這裡面的主體建築沒變，隻是司學忠活着的時候，修繕了不少地方，新建了幾個房間。

　　他一個一個的看了過去，一個個張望着。

　　蘇陽和梁恒跟在他身後，沒有開口。

　　就這麼走着，走着，從前院到中院，再到後院。

　　蘇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，依稀還記得，和司學忠坐在院子裡，圍着暖爐喝茶時候的樣子。

　　可現在，一切都沒了……

　　就仿佛一場夢一樣。

　　程英傑停在後院的一間房子外，他靜靜的看着，半晌，才轉過頭來。

　　“這裡面，應該供奉着司家祖先的牌位吧？
”

　　站在門外，依稀還能聞到屋内傳來的淡淡香氣。

　　每一周都會有人來打掃，打掃的同時，給牌位前換貢品上香。

　　蘇陽點頭：“不隻是司家的，還有程家的。
”

　　程英傑微微點頭，他知道，不管司學忠多恨他，答應他的事情，還從未食言過。

　　當初他買下這套宅子，送給司學忠，就是希望他能照顧好自己家的祖宗牌位。

　　隻是沒想到，司學忠竟然會走在他前面。

　　轉動着輪椅，程英傑推開門，想要進去，卻被門檻攔在門外。

　　“小梁，扶我一把！
”

　　他說着，梁恒快步走了過去，連忙扶起程英傑。

　　程英傑邁過門檻，擡起頭，映入眼簾的，全是司家的牌位

　　從上到下，在倒數第二排的位置，他看見了司學忠，當然，還有司學忠旁邊，那個點着蠟燭的牌位，上面寫着，黃韻。

　　梁恒攙扶着他，他靜靜地看着，顫抖着身子，走到香爐的供台旁，抽出了三支香。

　　“司老弟，我來看看你……”

　　“也看看黃韻。
”

　　“老哥對不起你，愧對了你……”

　　“希望你泉下有知，不要怪我。
”

　　“等到我百年之後，下去見你，再給你當面賠罪。
”

　　“我估計，這一天，也不會太遠了，咳咳……”

　　程英傑費力的咳嗽了兩聲，點着了手裡的香，一根一根的，插在了香爐之上。

　　最後，對着司學忠和黃韻的牌位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　　他坐回到輪椅上，望着眼前的名字，一言不發，一聲不吭，隻是靜靜地坐着。

　　蘇陽站在一旁，似乎能察覺到程英傑身上，那股淡淡的哀傷。

　　如今身居高位，稱得上萬人之上，可昔日的好友，全部離他而去，最愛的女人，也早早嫁為人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