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 若得今朝同淋雪
第二天,徐二叔聲勢浩蕩地趕着裝滿了木炭的騾車出了門,徐二嬸準備去拿背柴的木架,桑枝夏連忙放下水碗說:“二嬸,你今天在家守炭坑吧。
”
她抓過木架極其自然地說:“我被炭坑裡的煙熏得腦子疼,咱倆換換你替我刺幾天眼睛,我去背柴。
”
徐二嬸無措道:“夏夏,要不還是……”
“二嬸給我個躲懶的機會呗。
”
桑枝夏大咧咧地說:“正好我跟着去山裡看看能不能尋摸點兒野菜回來,萬一能找到的話晚上加個菜也好。
”
“徐璈,你收拾好了嗎?
”
“來了。
”
徐璈抓過她手裡的木架說:“走吧。
”
“二嫂,你幫我看着點兒嫣然,可别讓她去滾一身的泥了。
”
徐三嬸好笑地說:“這丫頭昨日不知是怎麼滾的,換下來的衣裳皂角搓了半個時辰都洗不幹淨,再這麼折騰下去可真成個泥娃娃了。
”
徐二嬸猛地一怔意識到這是為何,條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可能露出痕迹的手腕。
可趕着出門的人一個都不曾回頭打量她。
衆人着急在下雪之前多囤些木柴走得匆匆,徐明陽看了一圈确定老太太不在,跑過去往她的手裡塞了個小瓶子。
“明陽,這是……”
“噓。
”
徐明陽緊張地說:“大嫂說了,這個不能讓祖母看見。
”
他抓起徐二嬸的袖子往下遮住了手掌,湊過去小聲說:“這是大哥給大嫂抓藥帶回來的,大嫂說讓我悄悄拿給娘。
”
“娘,你怎麼了呀?
”
徐二嬸攥着手裡的藥瓶子淚意瞬間崩出,徐明陽手忙腳亂地擦不幹淨慌亂地喊:“哥!
”
“哥你……”
“吵吵什麼?
”
徐明輝把水桶放在地上,低頭看着自己被麻繩勒紅的手掌,輕輕地說:“明陽,别慌。
”
哪怕是攤上個不成器的爹,他們也決計不能慌。
老爺子在一日,徐家一日不垮。
隻要徐家還在,老鼠屎永遠也砸不出鍋底的浪。
去之前桑枝夏已經做好了磨破肩膀的思想準備。
畢竟燒炭兩個月,家裡但凡是沾了這把手的人就沒有皮不破的,她之前都算是撿巧躲了清閑。
可最後她的心理準備都白做了。
徐璈壓根沒讓她沾手。
他好像以為自己帶的是個遞水的氛圍組。
數不清第幾次被徐璈強硬地拍開手,桑枝夏哭笑不得地說:“大哥,你是打算一人承包兩人份的活兒嗎?
”
徐璈要笑不笑地看她:“叫大哥算什麼本事?
”
桑枝夏莫名其妙地眨眼:“什麼意思?
”
“徐明煦和徐錦惜叫大哥是應當的,你若真想喚,也該喚一聲哥哥。
”
他得寸進尺地低頭杵近,直勾勾地盯着桑枝夏充斥滿霧水的眼睛說:“枝枝,叫哥哥。
”
“哥哥一捆柴給你塞滿二百,讓你一次背完半日的量,怎麼樣?
”
桑枝夏腦中一空意識到這人是在戲弄自己,沒好氣地把人推開,還沒開口自己先氣笑了。
“哥哥?
”
“占我便宜你想得倒是挺美。
”
“走開走開,少在這兒現眼。
”
徐璈舌尖一頂側颚嗤笑出聲,玩味道:“不願叫就别插嘴,大哥辦事兒哪兒有你插手的份兒?
”
“幫我把柴刀拿上,大哥帶你換個地方。
”
徐大哥的确是能幹。
砍柴打捆再到上背送下山,他一個人幹出了一支隊伍的磅礴氣勢。
到了山腳下彙合,他單手摁着背柴的木架桑枝夏怎麼都抽不出來,耳邊響起的是他早有預謀的聲音:“這些我背回家去,枝枝,你跟祖父去看看南山那邊的地吧,祖父說想看看毒麥和正常小麥的區别。
”
老爺子一臉認真地點頭:“我是該去看看。
”
盡管可能也看不出什麼蹊跷,可既然是找到了緣由總該看上一眼,不然老爺子的心裡也忐忑。
桑枝夏來了一日沒想起來自己都幹了些什麼,啧了一聲說:“行。
”
“祖父,走這邊。
”
老爺子背着手跟着去了,徐璈蹲下就把兩捆柴甩到了背上。
徐三叔放下手裡的水囊望了眼頭頂黑壓壓的天,吸氣道:“瞧這架勢隻怕是要下雪了。
”
徐璈看了一眼沒說話,隻是默默放大了腳下的步伐。
他一次背兩趟的量,來回三次隻剩下了最後一捆木柴,鼻尖落下一抹冰涼,伸手一摸就在指腹化作了一滴水痕。
真的下雪了。
徐璈琢磨着家裡有沒有傘,把最後一捆柴送到家卻看到徐二嬸在門前張望。
徐二嬸顧不得拍落在肩上的雪,連忙過來幫着接手:“來來來,放在這兒就行。
”
徐璈沒讓她出力把柴垛放好,揉了揉酸疼的肩說:“二嬸怎麼不進屋去避一避?
”
徐二嬸收回落在門外的目光,苦笑道:“你二叔還沒回來呢,我有點兒擔心他。
”
按理說縣城至此往返一趟,早就該到家了。
可現在還是沒見着人影,還正巧趕上落雪了。
徐二嬸念叨着不知下雪了路上好不好走,看到竈上的水開了又緊忙奔過去。
徐璈神色複雜地抿了抿唇,洗去手上的泥說:“娘,家裡有傘嗎?
”
許文秀剛給徐明煦和徐錦惜裹上新做好的夾襖,在屋裡應聲說:“有,你要傘做什麼?
”
徐璈眯眼看着地上逐漸積起的雪花,呼出一口夾雜着白霧的氣說:“祖父和枝枝去南山下了,我拿傘去接他們。
”
“是該去接一接,隻是你這衣裳穿得也太少了。
”
許文秀把傘遞給徐璈皺眉說:“夏夏不是在你的衣裳裡絮棉花了嗎?
你趕緊進屋去把厚的換上,也省得……”
“不礙事兒。
”
“我這一身的汗熱着呢,先去把人接回來。
”
他抓着傘往外走,剛走出一截就撞見把筐子往頭上罩的桑枝夏:“祖父快快快,慢了就要被雪砸濕了!
”
一個長條的筐子罩了兩個腦袋,一老一少跑得嘴裡不斷噴白氣。
老爺子頭頂罩過華蓋也有過千金難得的墨寶傘面,可罩着筐子狂奔還當真是有生之年頭一回。
他腳下匆匆喘氣粗重,話間卻帶着濃厚的笑:“你這丫頭把筐子拿起來些,這樣我都看不清路了。
”
“嘿呀,我這不是胳膊短嗎?
”
“祖父您湊合湊合,咱們馬上到家了!
”
她扭頭跟老爺子加油鼓勁兒,老爺子眼角一掃看清來人,立馬腳下一側撇出了筐子的籠罩範圍。
桑枝夏看到突然遠離自己的人還沒反應過來,筐子上就多了一隻下壓的大手。
筐子整個都落在了頭頂,眼前的景象瞬間被筐子的條紋割裂成一絲一絲的,她透過縫隙看到了徐璈袖口的黑。
“咳。
”
老爺子端起了為人長輩的威嚴,鎮定自若地邁步往裡走:“我先進去換身衣裳。
”
他說完就走了,桑枝夏伸長了胳膊去扯徐璈作惡的手。
“你撒開。
”
放我的腦袋出來!
徐璈彎腰透過筐子看她,忍着笑說:“你跟祖父就這麼一道兒跑回來的?
”
老爺子什麼時候如此不講究了?
桑枝夏理直氣壯地說:“跑回來怎麼了?
”
“這雪裡摻了細雨,不跑快點淋濕就麻煩了。
”
她自己倒是頂得住,可老爺子不行。
都這麼大年紀了,萬一凍出點兒毛病來怎麼辦?
她說完接着扒拉徐璈的手:“徐璈你趕緊給我撒開,不然我就……”
“你就怎麼樣?
”
徐璈控制着手上的力度确保既能框住她的腦袋,又不會讓她覺得疼。
他見四下無人惡從心頭起,還曲起手指在筐子的外邊彈了一下:“枝枝,叫哥哥。
”
“叫哥哥就放了你。
”
“嘿,你還真是夠執着的。
”
桑枝夏試幾下沒掙開,爆出一聲冷笑突然說:“小的們,給我上!
”
徐璈茫然轉頭,從門内幾聲嗷嗷的響,以徐明陽為首的小的們一湧而出,唰一下就挂在了他的身上。
“大哥你被捕了!
”
“大哥繳械投降!
”
“抓住大哥!
”
幾聲呼喊伴随而來的是孩子挂了滿身,徐璈手上一松就被桑枝夏掀翻了筐子。
她拎着筐子轉了幾圈,挑釁地沖着徐璈挑眉:“怎麼樣?
降不降?
”
她早就看到這幾個小的了。
她有的是幫手!
徐嫣然沒好意思往徐璈的身上挂,親熱地牽着桑枝夏的手說:“大哥,你就降了吧。
”
人多勢衆的,你可纏不過。
徐璈哭笑不得地捏住眉心,配合地舉起雙手:“我投降。
”
桑枝夏滿意了,攬着徐嫣然揮起了手:“撤撤撤,咱們可以撤了!
”
“哇偶!
赢了赢了!
”
“大哥認輸啦!
”
徐明陽歡呼着抱起徐錦惜在半空晃了一圈,惹得許文秀哭笑不得地說:“哎呦,你倆可别摔了。
”
“都趕緊進屋來躲着,可别在外頭淋雪了。
”
桑枝夏把筐子放回原處,徐璈也緊随進了西棚。
她記恨着徐璈捉弄自己的事兒沒吭聲,徐璈卻突然說:“枝枝,你别動。
”
“啊?
”
“怎麼了?
”
桑枝夏站着沒動,徐璈伸出的手輕輕地落在了她的發間。
他自發梢拈下一小撮剔透的雪花放在她眼前,含笑說:“枝枝,這是我們今朝同淋的第一場雪。
”
若得今朝同淋雪,可求來日共白頭。
“枝枝,我……”
“徐璈!
徐璈你快出來!
”
外頭突然響起許文秀焦急的叫聲:“你二叔好像出事兒了!
”
“什麼?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