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7章 亡國之君都是同種姿态
夜色漸散,晨曦将起。
風雨呼嘯的一整夜,滿城上下無一人可成眠。
等到天明雨勢更大,忙了一宿腳不沾地的人得知渡口傳回的消息,範世成直接雙腿一軟跌在了地上。
“截住了?
”
範世成難以置信地說:“江水都堵住了,渡口真的沒被沖垮?
”
“沒……”
桂盛先一步得到消息,呼哧帶喘地坐在地上說:“骠騎将軍在渡口上方拉出了一道線,号令上下誓死不可後退半步。
”
“昨晚人頭攢動沙袋來往,前後不知往水裡砸了多少東西,湧上來的水愣是又被堵了回去!
”
綿延百裡的渡口,任何一處決堤都是天降大災。
昨晚水勢幾度崩潰,閻王爺割命的鐮刀舉起數次,最後又有驚無險地被群起之力摁了回去。
桂盛露出個比哭還扭曲的笑,龇牙說:“我打聽到那邊的消息,說骠騎将軍正帶着人沿着渡口打造起斷水的百裡沙牆。
”
“隻要這百裡沙牆打造成了,能把水擋在渡口之外,城内的水不淹死人,與天争的這一仗咱們就算是赢了大半了。
”
範世成感覺自己就像是饑到了極緻,張嘴咬到了滿口的酸杏兒,從喉嚨到眼睛都是又酸又澀,一開嗓還帶着哭腔:“這麼說,守得住?
”
“守得住!
”
徐明陽從外頭大步沖進來,一刻沒停地說:“元将軍帶的援兵已經到了,半個時辰後進城!
”
“這麼多人還鎮不住個洪水,真當這麼多老少爺們兒都是廢物?
”
徐明陽嗷了一嗓子又迅速跑遠,沖着被轉移到後方的花老頭兒喊:“花大爺!
”
“這邊!
”
元才帶來的人不少,全部進入南允是殺雞用了牛刀,沒必要。
故而在跟徐璈商議好的前提下,元才手中大軍分為多列,分批次以最快的速度趕往缺乏人手的地方,一次進入南允的有六千人。
突然多出來六千個壯漢,輪換休息的地方,果腹的吃食都是必須立馬解決的問題。
徐明陽語速飛快:“元将軍他們來得匆忙,沒來得及帶多少糧草,骠騎将軍吩咐了抗洪期間所需之物由咱們供應,備下的東西足數嗎?
”
“夠夠夠!
”
桂盛趕在花老頭兒出聲前,高舉起手搶答:“别的不敢說,但吃食傷藥衣物全都管夠!
”
“再來六千人也都夠用!
”
範世成呦呵一聲緊忙跟上:“别處的也管夠!
”
“三少爺隻管轉告骠騎将軍,凡是南浔商會遍及之地,絕不讓冒險救人于水火的大軍吃洪水之外的苦頭!
”
“不光是南允,别處的也都早就準備好了,将軍什麼時候用得上一聲令下,我等定是莫敢不從!
”
徐明陽對着範世成和桂盛叫了聲好,不等多留又匆匆轉了出去。
元才比預估的時間提前了一刻抵達。
在入城前,元才看着随行軍士腰間鼓鼓囊囊的糧草包袱,眉心擰出了一個小褶。
“咱們何時有這麼多糧了?
”
元才帶軍前來滞留許久,期間一直都表現得遊刃有餘。
實際上少有人知的是,軍中糧草并不富裕。
永順帝為君昏聩,連帶着從先帝手中接過來的爛攤子,大多也都是朝中的蛀蟲。
大軍雖有平叛之名在身,軍饷和糧草一直都緊巴巴的,距離上一批糧草馳援到位,已經有月餘了。
不該有這麼多。
緊跟着元才的軍師苦笑道:“軍中的情形将軍也清楚,咱們可拿不出這麼多糧。
”
“那這是?
”
“我傳令下去,做出來給外人看的假把式。
”
軍師怅然道:“與虎謀皮不是良策,縱然是不得已為之,咱們也不得不防。
”
“将軍您想啊,若是被人察覺出咱們的糧草空虛,豈不是又給了對方一個可乘之機?
”
所以在出發之前,軍師就下令讓軍士們想方設法把口糧袋子裝得滿滿當當的。
至少從外表上看,他們不缺什麼。
元才錯愕一瞬,半晌後喉頭滾動咽下滿嘴的酸澀。
可不等這種複雜的情緒在心頭蔓延開來,徐璈就打馬出了城門。
元才神色微凜:“能得骠騎将軍出城相迎,元某之幸。
”
“元将軍知曉大義前來相助,我多些禮數本也是應當。
”
徐璈坐在馬背上抱拳一笑,調轉缰繩開門見山地說:“洪水勢急,元将軍來得正好。
”
“請!
”
徐璈不多廢話,元才也是無心多說。
二人一拍即合共同趕往岌岌可危的渡口,下馬不等站定就開始了緊張的調配。
自江面撲湧而來的渾濁大浪一次更比一次洶湧。
人力堆砌起的百裡沙牆綿延而出,一層累一層被大浪反複沖刷,卻始終不曾後撤半步。
滔天巨浪之下,還伴随着頭頂不斷落下的雨聲,不是湊近了在對方耳朵邊扯開嗓子吼,不管說什麼都聽不見。
元才帶來的人及時補足了人力的不足,在渡口上鏖戰一宿的人也終于有了喘息之機。
陳菁安坐在滿是泥沙的地上,喘着粗氣撞了撞徐璈的胳膊:“你别說,這人倒與咱們見慣了的酒囊飯袋不太一樣。
”
不謀權不為己,哪怕所忠的主不是明君,胸懷裡仍是裝了苦難之下的百姓。
在永順帝的治下,這樣的人可不多見。
徐璈喝了口水沒接話。
陳菁安肚子鼓點造作不已,轉頭看到因為去扛沙袋暫時卸下來,在不遠處堆成小山的口糧袋,伸手夠了一個到懷裡,一邊打開一邊說:“我先掏點兒墊吧墊吧。
”
“等一會兒後頭送吃的來了,我再給人裝回去,我……”
陳菁安掏袋子的手猛地僵住,望着抓出來的一把幹草神色複雜。
徐璈側目看了一眼:“再掏一個。
”
陳菁安二話不說就抓起了下一個,打開發現裡頭裝着的八成都是幹草。
連着開了幾個袋子,内裡掏出來的東西都大差不差:裝模作樣撐袋子的幹草居多,能入口的正經幹糧都是可憐巴巴的碎末。
陳菁安一言難盡地放下輕飄飄的袋子:“白子玉之前給我傳了消息,說永順帝聽信什麼得道高人的指點,在戰火頻起之際,還罔顧群臣之意大興修建,要在京都蓋一個奢華無比的行宮寺廟。
”
“蓋園子那麼舍得花錢,就給平叛的大軍吃幹草果腹?
”
盡管早知道朝廷腐朽不堪,但都已經到了這種節骨眼上了,還可以高枕無憂至此,這話誰聽了能不說一聲佩服?
徐璈單手枕着後腦勺,靠在草垛上閉着眼說:“興國之策或各有不同,亡國之君都是同種姿态。
”
“這有什麼好稀罕的?
”
如果不是永順帝太過争氣,嶺南大軍的進攻或許都不會這麼順利。
如此說來,他們還應當感謝永順帝。
陳菁安嗐了一聲把幹草重新塞回口糧袋,壓低了聲音說:“我看這元才也是個人物,你沒試着招安?
”
“都是吃一樣糧喝一樣水長大的同我族類,有什麼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?
做什麼非得動刀見血的?
”
“你可以去勸勸。
”
徐璈少見的口吻複雜,眼睫不動地說:“隻要他願意,别的我可以去做。
”
陳菁安瞠目一刹,末了幽幽歎道:“都說亂世就怕遇上死腦筋,這話果然是沒錯。
”
“這年頭啊,一根筋的人活得不易,命難長。
”
徐璈扯了扯嘴角懶得多言,直到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喧鬧聲才挑眉起身。
桑延佑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頭,看到徐璈和陳菁安都沒顧得上叫人,轉頭就對着帶來的人喊:“這邊!
”
“帶來的東西都送到這邊!
快!
”
堪稱浩蕩的人用扁擔或木棍擔着裝滿東西的大筐,從馬車上擔下來就朝着桑延佑指定的地方放。
桑延佑胡亂一抹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的痕迹,舉起銅鑼大敲了一下,沖着徐璈喊:“姐夫!
”
“帶人過來開飯!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