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0章 我願意帶你們把他最後的惡念毀了
甯南快要抵達堤壩的方向,風雨模糊的人影之下,晃動出的是昭然若揭的狠毒之心。
被下令停在原地等待的人神色各異。
狡兔多窟,郝良身為一個喪心病狂的亡命徒,手中自然還留了不為人知的底牌。
一路輾轉逃竄到了這裡以後,郝良就獨自去見自己藏起來的人,其餘人都被留在了這裡,等待下一步的指令。
被髒污遮蓋得面目不清的人帶着揮之不去的頹然四散而坐,令人生出無盡惶然的哀歎聲中,有人輕輕地說:“奎三,你兄弟呢?
”
被叫做奎三的人愣了下,露出個憨厚的笑說:“甯爺。
”
“我弟弟他去放水,你找他有事兒?
”
“放水?
”
甯爺呵出一聲冷笑,坐在奎三的身邊意味不明地說:“是放水還是去通風報信,你真的想清楚了麼?
”
奎三撲閃的眼底迅速掠過一抹冷色,手指也不動聲色地扣住了藏在袖口中的袖箭。
“甯爺這話是什麼意思?
”
“我是什麼意思,你不該比我更清楚嗎?
”
甯爺落在奎三臉上的表情非常莫測,幾度變幻後幽幽地說:“我曾經聽人說過,有些易容高手技藝好得很,做出來的假面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,等閑絕對認不出。
”
“想來你就是這樣的高手?
”
奎三一臉茫然像是沒聽懂。
甯爺嗤笑幾聲,口吻複雜:“咱們這一路上被追殺得形同喪家之犬,說是走投無路都不為過。
”
“你們一路跟随卻沒動手,是想放長線絕後患,免得你那運籌帷幄神通廣大的主子還有沒除去的隐患?
”
奎三擠出個笑想否認,甯爺卻擺手說:“奎三是我從死人堆裡扒出來的,私底下,他從來不叫我甯爺。
”
捕捉到奎三面上一閃而過的凝滞,甯爺微妙道:“我早就認出來你不對勁兒了。
”
“還要接着裝嗎?
”
要想完全假扮取代另外一個人是很難的。
因為變幻的不光是長相,還有言行舉止。
假冒奎三的人的确是做到了天衣無縫,可有些蛛絲馬迹是藏不住的。
例如水匪内部都少有人知的私下交情,這種細節根本藏不住。
奎三眸色漸深,拘謹的笑無聲淡去,要笑不笑地看着甯爺說:“那甯爺待要如何呢?
”
“難不成,甯爺也想如郝首領所說,準備不惜代價炸毀堤壩,以此來發洩心頭之恨?
”
郝良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。
自己的活路被斷了,他就想拉着無數百姓一起陪葬。
他們這一路上的确有許多機會動手。
但礙于無從得知與郝良想法一樣的同黨還有多少,想借郝良當魚餌,不得已跟随至此想一網打盡。
甯爺聽到這話沉默一瞬,答不對題地說:“奎三他們人呢?
”
“死了。
”
‘奎三’漫不經心地說:“甯爺說的對,我家主子的确是神通廣大。
”
“主子下令三更死的人,就不會活到五更。
”
甯爺臉色晦暗:“你倒是坦誠。
”
“這麼承認了,就不怕我去告密?
”
“這有何懼?
”
‘奎三’譏诮道:“甯爺,知不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得死,懂了嗎?
”
死期的早晚區别在于什麼時候動手。
僅此而已。
對上‘奎三’含着嘲色的目光,甯爺話鋒一轉說起了無關的閑話。
“我這條命其實是撿回來的,比閻王爺定下的死期多活了幾十年。
”
‘奎三’扣住刀尖沒言語,甯爺自顧自地說:“在我八歲那年,江南也發過一次洪水。
”
“在洪水沖入家門之前,幼時家中不算富裕,但上有祖父祖母慈愛,父母叔伯安在,下有弟弟妹妹,家中十幾口人也和睦得很。
”
甯爺說着沒忍住笑了:“如果不是那次洪災臨門,我家想來也不會隻剩下了我一個人。
”
“如果不是一家都沒了,或許……”
“或許我也不至于,苟且求生多年後成了惡貫滿盈的水匪。
”
被洪水奪走性命的家人,被巨浪摧毀的過往。
如今再回想,一輩子宛如狗尾續貂活得亂七八糟,什麼都找不回來了。
‘奎三’指尖摩挲着刀刃一言不發,甯爺見狀自嘲道:“我曾無數次想過如果沒有那次洪災的話,我能活成什麼樣兒。
”
“所以……”
“我雖是無惡不作的惡人,卻也不想再見那奪走一切的滔天巨浪。
”
“不然你以為,我為什麼早就認出了你是釘子,不揭穿你呢?
”
他與郝良是相依為命互相扶持過命的弟兄。
有兄弟義氣,也有一起熬過苦難的交情。
但在某些事情面前,他們會有不同的選擇。
甯爺雙眼布滿細密的紅血絲,定定地盯着‘奎三’一字一頓地說:“我自知作惡多端,也不指望能再多活。
”
“但郝良的計劃不能成功,這也恰好與你們主子想的不謀而合,我說對了嗎?
”
‘奎三’垂下眼說:“所以呢?
”
“在郝良想行舉世不容之惡之際,甯爺想做什麼?
”
“我不會讓郝良炸毀堤壩的。
”
甯爺帶着決然一字一字地說:“一生為惡者,死時頭首分離當曝屍荒野,死後當烈火焚身下九幽地獄,這都是罪有應得,我無話可說。
”
“但若洪災因人力擴大,我就算是下了地獄,也沒臉再見因洪災喪命的家人。
”
就算是惡人,滿是陰邪的心尖也仍供着一方淨土。
那是死生不可逾越的底線。
甯爺一把攥住‘奎三’的手,咬牙說:“我知道郝良的底牌是什麼。
”
“信我。
”
“我願意幫你們去把他最後的惡念給毀了。
”
風雨再大,模糊視線的雨幕攪動起人心底最深處的猙獰瘡疤,落入眼簾的是一雙血紅的眼。
‘奎三’舌尖頂起側颚,幽幽笑了:“好哇。
”
“求之不得。
”
郝良冒雨再次出現的時候,注意到站在原地陰沉着臉的甯爺,面上似有無奈。
“你是在怨我?
”
甯爺扯了扯嘴角冷冷地說:“我隻是覺得,首領過于無情了。
”
郝良知道自己相交幾十年的弟兄顧忌的是什麼,頓了頓苦笑道:“咱們現在是走投無路了,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總不能什麼反擊都不做,任由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小子騎在我的脖子上耀武揚威。
”
甯爺抿緊了唇不說話。
郝良看着一起出生入死多年,自己最信任的人,坐在泥濘的地上龇牙露出一個冷笑。
“敗了就是敗了,我認。
”
“可既然是攪屎棍,哪怕是輸得一敗塗地,我也必須讓算計我的人付出代價!
”
甯爺深深吸氣壓下心頭的跌宕,抓起水囊喝了一口水。
郝良伸手:“給我也喝一口,再歇一會兒咱們就該接着上路了。
”
郝良抓過水囊一口喝盡了大半,粗狂的一抹嘴站起來說:“走!
”
“兄弟們,咱們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頭!
”